《边缘世界》科技替代人的最大BUG在于诗意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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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世界》科技替代人的最大BUG在于诗意的消失

◎唐山

不知不觉,《边缘世界》(译为《外设》似更合理)已播四集。考虑到“诺兰剧”习惯性“烂尾”,每看一集都提心吊胆——还好,三条时间线已渐清晰,尚无崩溃迹象。对于《边缘世界》,专家与公众意见再度对立:烂番茄网上,影评家们只给了7.4分,观众们却给了8.8分。

电视剧《边缘世界》与威廉·吉布森的原著小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作品,不论是弗琳进入未来的方式,还是男主内瑟顿的人设,都有变动。更重要的是,原著犀利的批判意味被消解了,转向猎奇,偏偏剧中那些烂装备分明在说,此地无奇可猎。

可对于观众来说,“诺兰剧”有一种神奇的韵味,让人魂牵梦绕,却又无从捕捉。这韵味中有无奈,有挫败,有孤独,更有悲凉。暂将这种韵味视为一种诗意吧,则《边缘世界》是破解它的现成文本。

三条时间线支撑起宏大结构

《边缘世界》的故事非常“诺兰”,分三条时间线:

其一,2032年:生活在美国小镇的兄妹布顿和弗琳为哥伦比亚某公司测试新款游戏装备,作为游戏天才,弗琳意外闯进2099年的伦敦,差点儿混入掌控世界的大BOSS光头女的控制中心,而引导弗琳的是艾丽塔。因混入失败,艾丽塔失踪,艾丽塔的哥哥内瑟顿出现,要求弗琳穿越到2099年,帮他寻找妹妹。在内瑟顿的背后,是俄罗斯富商的儿子列夫,他似乎建立了一个反抗组织,专与光头女找别扭,艾丽塔是该组织的内线。

其二,2075年:被核弹袭击后的伦敦已成一片废墟,在气候变化、多种流行病和32种灾难的多米诺骨牌效应下,少年内瑟顿与艾丽塔艰难谋生,后被领养。

其三,2099年:伦敦重回光鲜,巨大而庸俗的罗马式雕塑挤满天际线,让人无法认出城市旧貌。街上人烟稀少,到处是机器人警察,可隔空验证ID,严防闯入者。光头女站在食物链最顶端,清查并追杀一切可能破坏秩序的人。

三个时间的背后逻辑很清晰:2075年,科技发展失控,人类陷入灭顶之灾,而博弈中的胜者重整局面,创造出2099年的新世界,宏大、和平、整洁、美丽……背后却是技术霸权——谁拥有最新技术,谁就说了算。于是,光头女成了规则制定者,足以决定任何人的生死。可有霸权的地方必有抵抗,列夫、哥伦比亚某公司可能都是抵抗者,抵抗者们从过去获得资源——生活在2032年的弗琳被卷了进来。

类似的故事框架,恐怕已拍出几百部科幻剧了,偏偏诺兰在《边缘世界》中玩出了新花样。

我们都是未来的囚徒

为什么《边缘世界》让人心动?因为它呈现出一种深层绝望:我们都是未来的囚徒,那是我们无法挣脱命运。

作为三维世界的过客,人的认知、经验、情感被套牢在三维中,一旦剥离时间,我们将立刻陷入茫然。就像正为逝去的亲人垂泪时,突然看到他又站了起来;或者陷入爱情时,突然看到对方年迈时的样貌……那么,我们还会感动吗?

可在真实的物理世界中,时间并不单独存在,它与空间一体。时间既可向前,也可向后。换言之,“童年的我”与“现在的我”也许并非连续关系,彼此未必有因果关联,它们只是被囚禁在不同时空中的我而已。是记忆创造了“我”的连续感,通过脑补出的“必然”,“现在的我”成了“童年的我”的结果,由此形成了人类的意识底层:一切皆有关联。这就是为什么人类这么喜爱故事,而故事又总由“发生—发展—高潮—结尾”组成。

本能让人类热爱故事,本能也限定了人类的智慧高度。

在《边缘世界》中,“以人为本”的现代梦早已幻灭,科技才是主体——爱、忠诚、情感、尊严等都成了装饰物,谁的技术高谁就自由多,谁就能左右他人生死。

当历史进步脱离了人,成了科技对人的入侵、改造与毁灭,则被囚禁在其他时空中的我也就不再自由,“童年的我”也难免被“明天的我”征用。这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逝者、生者无一可逃,我们都会变成未来人的工具,早晚被拉入“明天的我”的时空中,加入他们的生死搏斗。

由此可见,《边缘世界》译成《外设》似更合理。外设是电脑主机外、可自由插拔的设备,如外接硬盘、打印机、扫描仪、外接光盘等,外设的单独运转毫无意义,其价值完全服从于主机需要。如果你觉得这次人生意义不明,那是因为明天还没和你接驳,而你注定逃不过这一劫。

“诺兰剧”包含着沉重而巨大的黑色情绪,这使《边缘世界》与威廉·吉布森的原著结成了精神共同体:明天没有蓝天白云,只有挤仄的城市、浑浊的空气、蚂蚁般盲目的人群,在科技控制下,谁也不知道谁在操盘,即使是死者,也会被唤醒、被召唤、被奴役……

除了有用,人就没别的价值了?

明白了《边缘世界》的绝望,也就看懂了弗琳和内瑟顿。

在《边缘世界》中,加入许多布顿与弗琳的生活戏,兄妹二人每天都在争吵,然后和解,这些细节与故事整体无关。如果主角不用猎枪去杀人,那么加一个猎枪挂在墙上的镜头,就是累赘。难怪有网友怀疑“诺兰没钱了”,靠生活戏来“杀时间”。

其实,累赘的背后,是诺兰的挽留。

对于科技来说,情感都是冗余信息,除了干扰决策,并无任何意义。其背后,是科技逐步替代人类、改造人类的策略——将人性中貌似不重要的、边缘的、有害的东西清除,再用效果相同的技术来替代。

于是,兴奋成了荷尔蒙,睡眠成了褪黑激素,爱情成了多巴胺,忧郁成了内分泌失调……在科技规训下,人不再需要家庭,不再需要婚姻,甚至不再需要生育,不再需要忍耐、包容、温存……当人性渐被删削成无冲动、无误会、无错觉、无感受时,我们就会发现,我们竟然只是冒牌的人工智能,我们永远无法像它那样冷静,能一直做出正确决定。

几千年来,反思将人一次次带到那些古老命题前: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将向何处去?因为永无答案,所以我们能触摸到前贤的智慧,融入到“我和你”关系的温存中,这滋养着情感。

然而,当实证思维取代反思思维,世界突然变得清晰了,除了不可回答(标识为你问错问题了),一切问题都有答案,实证取缔了世界本应有的模糊与柔软,万物皆是他者,皆为有用而存在。那么,谁来抵抗诺兰剧中那无比残酷的明天呢?利用价值之外,人类就真的没有其他价值了吗?

布顿与弗琳的感情是没用的,弗琳和内瑟顿的感情也是没用的,内瑟顿和艾丽塔的感情还是没用的……诺兰铺陈它们,源于一种固执:它们一定有价值,谁放弃了这些,谁就放弃了一切。

这部剧至少唤醒了诗意

喜欢诺兰式的丧,那是面对黑暗明天的一点点任性,像旧电梯一样幽暗冰冷。那包含了一份决绝的诗意:生为外设的命运,就是离散在无尽的时空中。无人能拒绝命运,但我们还能悲伤。

在科技替代了人的世界中,以人为中心的一切都崩溃了:善与恶只是解释,与结局无关;真实与虚拟可以切换,互相影响;高尚与卑鄙只是剧情安排,与个人选择无关;爱与恨都是工具,都放在工具箱中,用不用随你……

唯一的禁忌,在于不能说“我”,因为科技在哈哈大笑,只需一个程序,立刻就会拷贝出无数个“我”,或者删掉所有的“我”,乃至彻底篡改“我”的历史、“我”的命运和“我”的未来。那么,“我”究竟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吹弹可破的幻象,一次可有可无的算法操作。

然而,我们的悲伤是确定的。

在《边缘世界》中,诺兰的救赎是对情感的一次次坚持:为了用未来人的药给母亲治病,弗琳才决定参与反抗;为了找到失落多年的妹妹,内瑟顿变成杀手。诺兰知道,这种坚持只是沙上之塔,则《边缘世界》也许只能回到原著的梗中:作为外设,弗琳们可以找到自己与未来之间的数据接口——残根,并将自己从历史中拔除,彻底消除被明天征用的可能。

这个梗适合影视剧,但作为现实中的人,我们真能找到残根吗?我们真能拔出它吗?

《边缘世界》依然是那种充满漏洞的剧,比如直到2032年,美国还在用纸币,还有打印店;未来人想剿灭布顿,居然是一味送人头;未来的反抗者们不懂开挂,以为找个游戏高手就行……幸亏,好剧不在器物完整,而在意涵深邃。

其实,科技替代人的最大BUG,在于诗意的消失。好在,还有诺兰,还有《边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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